艾特玛托夫是我最喜爱的一位作家了,他的《别了,古利萨雷》《早来的鹤》《白轮船》,都有一颗孩子一般的心。
这本书的叙事结构类似于《别了,古利萨雷》,故事的跨度只有两天,而且主要的叙述都是在运送死者卡赞加普前往乃曼族墓地阿纳贝特安葬的路途上以叶吉盖回忆的方式展开。没有跌宕曲折的情节,吸引人的正是平凡生活中的一幕幕,惟一的例外是穿插在叙述中的一段太空飞船宇航员与外星球生物建立联系的虚构故事,带给读者一些凡尔纳式的好奇。
吸引人的是那些平凡的故事,是作者形之于笔端的对大自然的一种从内心涌出的爱,以及对构成那片自然之一部分的当地生活(包括它的传统、传说)的贴近。无论是铁路上偶尔遇到的狐狸,还是咸海里捕到的金麦克莱鱼,或者是叶吉盖养着的骆驼卡拉纳尔,它们的故事,还有主人公与这些物与事遭遇时的心情,还有那段无望的感情,全是那样的细腻、妥帖。
这些人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着,虽然大草原的自然条件是异常艰苦的,但它敌不过普通的人类团结、和谐、欢乐的天性。自然的严酷,遇着性情温驯而坚强的人,是不能不低头的。教师阿布塔利普和他的妻子、孩子就是这样在这片草原上生活了下来。他们的来到,使会让站原本已经存在的普通人的情谊又加深了。
真正超出了他们能力的,是来自另一些人类、另一种社会的种种力量。它们以陌生而又如神祗般威严的面孔,出现在草原上,出现在这些善良、自足的人和动物面前:
火箭发射场上骤然腾空的火箭,让草原上的一切都惊惶失措:“天似乎塌了下来,压在人的脑袋上,空中烟火弥漫……人、骆驼、狗--这些微不足道的生物,吓得魂飞魄散,撒腿逃命。他们被恐惧驱赶着,在草原上奔跑着,惟恐被拉下。这温顺的草原被这空中巨大的光团照亮了……可是他们跑了很长时间,似乎仍没有离开原地,火箭的每一次发射都发出照亮天地的光团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他们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教师阿布塔利普也被他们不能理解的外部力量带走了,原因是他写的日记,他原本以孩子为对象的回忆(他曾被德军俘虏,后越狱又参加了南斯拉夫游击队直至战争胜利)侵犯了一个更大的世界的秩序。因为那个世界,他被从遥远的地方赶到了布兰内会让站,因为那个世界,他又被从布兰内会让站带走、消失。留在那里的,是从此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没有了父亲的孩子。
他们的生活受到侵扰,这对他们或许还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在那样环境下生活的人们,该不会对未来有很多期望(如果有这样的期望,他们就不能在这个荒僻的小站上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了);他们的世界里,最重的部分是他们关于自己的记忆和传说:赖马雷和白姬梅的爱情,乃曼-阿纳寻找她被柔然人俘虏的儿子的传说……
然而,传说中母亲乃曼-阿纳的墓地、也就是叶吉盖打算让卡赞加普安息的地方阿纳贝特,已经划在火箭发射场的禁入范围内,对安葬者永远关闭了;而且,按计划它很快会被平掉。
陌生的力量切入了他们的生活,它不需要他们的历史、传说,只要他们顺从……而他们,被陌生的力量侵扰了现在,夺走了过去,也在无可理解的情形下失去了子孙,把他们丢在了另一种文明的世界里。卡赞加普的接受教育、在省城工作的儿子萨比特让就是这样的情形,全书最后浮现在叶吉盖心里的那句话(“你是个曼库特……),也是全书最让人震撼的地方,我们的心也因此被一些更古老的愁绪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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